作者：贺军 2013年3月7日财经网
一、“安倍经济学”推动日圆大幅贬值进程
日本首相安倍晋三上任以来，在国际政治和经济两个领域都推出了强硬的政策。在国际政治领域的强硬，主要体现在中日关系（主要是钓鱼岛领土问题）上，安倍坚持在中日领土纠纷上毫无退让。在经济上，安倍政府强硬地推动被称为“安倍经济学”的一系列积极政策，试图刺激日本经济的重振。
所谓“安倍经济学”，是指日本新任首相安倍晋三去年底上台后加速实施的一系列刺激经济政策，包括强迫日本央行设定2%以上的通胀目标、扩大金融的量化宽松，推动日圆持续贬值，以促进日本经济的调整，其核心就是将滞胀当作经济长期低迷的重要因素来加以治理。解决日本滞胀问题是日本经济复苏的前提，为此，安倍政府不惜一切扩大国债发行规模，扩大公共事业的投入，包括实施日圆贬值策略，试图以此刺激消费和投资活跃，加上日圆贬值形成出口竞争力提高，使得国民经济的“三驾马车”尽快奔驰起来。
在安倍政府的持续压力下，在2012年12月，日本央行决定将资产收购基金额度增加至101万亿日圆。日本央行在2013年1月决定推出新宽松货币政策，将从2014年开始实施无上限债券购买计划，并将日本的通胀率目标从1%上调至2%。受此影响，日圆汇率大幅贬值，从去年10月初至今年2月18日，日圆与美元之间的汇率已从77元贬至近94元，日圆贬幅达到22%。现在市场一般认为，日圆此轮贬值将会达到100日圆以上。
安倍政府强力推动日本实行宽松的货币政策有历史原因。自上世纪90年代初经济泡沫破裂以来，日本经济在长达二十年左右时间里一直断断续续地出现通货紧缩问题，导致经济陷入“失落的二十年”。日圆急速贬值引发不少人担心为提振本国经济各国央行可能纷纷诉诸宽松货币政策，导致货币竞相贬值。
日圆贬值一方面是根据日本国内经济需要做出的选择。另一方面，日圆贬值也符合日本产业转型的需要。尽管日本经济衰退时间和周期较长，但日本的国家竞争力和产业竞争力的优势依然存在。实际上日本产业正在酝酿再度崛起，而日圆贬值无疑将有利于保护出口产业。
尽管日本政府表示并非试图操纵日圆汇率以便让本国企业从中获益，但从目前日本的做法而言，日本政府其实已经在进行外汇干预，为此，日本政府不惜以牺牲日本央行的独立性为代价，要求日本央行行长白川方明“不换政策就换人”。
日本副首相兼财政大臣麻生太郎为日本的政策辩护说，在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之后，日本“默默地忍受”了汇率升值——全球金融危机爆发以来，日圆对美元汇率升值幅度一度达30%，对依赖出口的日本经济造成重大打击。即便日圆近期大幅贬值，汇率水平仍远低于金融危机爆发之前的水平。
安倍经济学是近几年经济危机下，各国为避免严重衰退，重振经济所实施的货币宽松大刺激的一个缩影。美联储、欧洲、日本央行等都先后进行了量化宽松政策，以刺激本国经济。一些国家由此担忧日本此举可能引发全球货币竞相贬值并助推新一轮贸易战。
近日，国际金融协会在一份声明中指出，许多国家依赖宽松货币政策促进增长，这已导致资产价格扭曲并对新兴市场造成溢出效应，如果得不到协调，将导致汇率出现大幅波动等负面影响。因此，它呼吁G20（20国集团）加强政策协调方面的工作。
但令人遗憾的是，在刚刚结束的G20会议上，同样实行宽松货币政策的欧美国家都不愿意自揭其短，在G20会议的声明中甚至都没有点名批评已经背负“货币战争挑起方”骂名的日本，只是轻描淡写的表示将抑制各国竞争性货币贬值现象的出现。
二、日圆贬值是否会引发汇率战争？
在金融危机之后全球需求乏力的情况下，日圆的快速贬值很可能在全球掀起一场货币的竞争性贬值。虽然G20会议没有点名批评日本，但多个国家和地区经济体已经对日本批评有加。从远在北欧的挪威、瑞典到德国，从东南亚的泰国、印尼，到东北亚的中国台湾、中国大陆、韩国等各国和地区的官员都出面表态，在亚洲金融风暴之后十六年，全球最大规模的货币贬值战正在酝酿成形。
不过话说回来，全球开闸放水印钞票救经济的国家不只日本一个，也不是日本最先这样做的。从2008年金融风暴以来，美国发动了四次宽松货币政策，欧盟也同样做了三次，但为什么这次日本印钞票，却让世界各国都骂翻了？
一种解释认为，欧美国家实行宽松货币政策，其影响是搭救全球经济。如美联储（Fed）主席伯南克（Ben S. Benanke），被美国《时代》杂志选为2009年年度人物；欧洲央行总裁德拉吉（Mario Draghi）则被英国《金融时报》评为2012年年度人物，理由都是救市有功而且都惠泽全球。日本是全球前五大经济大国之一，日本经济如果向好，全球也势必受惠，为何日本首相安倍晋三强力要求央行印钞票拯救日本，却得不到外界认同？关键在于，美联储与欧洲央行出手是解决的全球系统性风险问题，但日本央行出手却是为了救自己加上套利。
这种看法有一定的道理，美国身为全球最大消费市场，关键到新兴市场出口的存活，因此即便外界批评伯南克印钞票撒钱是掀起货币战争的罪魁祸首，但无可否认的事实，没有美国这个发动机，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
至于欧洲，则是全球总规模最大的经济区域，在欧债危机爆发后，欧洲庞大的债务压力已经让欧洲失业率和经济增长率从两年前开始就名列成为全球最黯淡的区域。如果没有德拉吉坚持不计代价地拯救欧元，今日欧洲可能已出现美国大萧条时的情况，银行和企业先后倒闭，失业潮挤满各地。欧洲经济如果垮台，对全球经济同样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日本的情况有所不同。在经济面上，日本财务省最新公布，2012年12月出口较上年同期减少5.8%，对中国大陆出口更重挫15.8%，全年贸易逆差高达6.93万亿日圆（约合763亿美元），创下历史新高。然而，日本十年期公债的殖利率不到1%，从资金面来看更从不缺钱，尽管外界批评日本陷入“失落的二十年”，但日本国民储蓄总额将近16万亿美元。日本拥有庞大的民间资金，却被誉为东亚的经济病夫，这是因为民间不投资消费，导致货币乘数年年创新低，政府只好被迫发债来做建设维持经济，也造就了日本国债占GDP比率高达200%以上，经济却还不会破产的怪现象。
站在日本首相安倍晋三的角度，该怎么解决这一困境？解决办法之一是逼大家拿钱出来消费，而制造通货膨胀是一个重要的办法——让日本民众担心钞票可能缩水而增加消费，同时压住零利率政策，逼资金外流海外赚取高收益，来维持日本民众的收入。
但在其他国家看来，日本此举等于“把自己的快乐建筑在别人痛苦上”。因为一旦日圆贬值，周边国家的货币将被迫升值，这就像一个普通人被迫打了大量类固醇激素，受日圆贬值影响的周边国家在通胀的压力下，未来必须面对的经济问题就是出口受冲击、资产价格泡沫，对外债务攀升。
在我们看来，G20会议没有对日本大幅贬值日圆的货币政策提出批评，这是国际政治妥协的一个结果，虽然G20会议声明提出要抑制各国的竞争性货币贬值，但这个软弱的声明根本无关大局。各国出于自身的现实利益，肯定将会推低本国或本地区的货币，形成事实上的货币币值战。尤其是指出的是，美元和欧元的宽松政策已是既成事实，受日本经济影响很大的亚洲地区，将是日圆贬值冲击的“重灾区”，这些经济体的货币反击也可能尤其强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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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圆贬值对国际市场的影响
日圆大幅贬值对国际市场的影响，大致可分为两大方面：一是对贸易和投资的影响；二是对国际金融市场的影响。
在制造业和出口产品上与日本相类似的德国和韩国，是这次反对日圆贬值的两个主要国家。在制造和出口领域，德国与日本有很强的相互竞争性，日圆贬值将损害德国制造业的竞争力。这场日圆贬值大战的第一个战场就是汽车业。
安倍晋三曾宣称，日圆兑美元汇率应贬至90元，来确保日本出口企业的利润。而率先获利的就是丰田汽车。由于丰田的获利预测是根据1美元兑79日圆计算，只要日圆每贬1元，丰田获利就增加350亿日圆。在日圆贬值的带动下，丰田股价在短短四个月内大涨36%。值得注意的是，在经历了全球金融危机和丰田汽车质量问题的打击之后，丰田汽车在去年重新夺回了全球第一的宝座。
日圆贬值带动日本汽车出口，让其他汽车生产大国感到担忧。从价格竞争力来看，日圆兑美元汇率若从77元贬到100元，丰田汽车等于打了七折，这将强烈冲击德国、韩国和美国等汽车大厂表现，甚至造成欧美或东南亚市场重新大洗牌。高盛资产管理公司董事长奥尼尔（Jim O'Neill）认为，这就是为何德国率先针对日圆贬值政策开骂的主因。
汽车业是日本、德国、美国和韩国最重要的产业之一。一辆汽车装备有两万多个配件，涉及庞大的零件供应链，能创很多就业机会。当前各国把经济复苏的希望押注在汽车上，以韩国为例，汽车产业提供160万个工作机会，占整体就业人数的10%，也就是说，每十个工作职位，就有一个是由汽车业贡献的。
过去的金融海啸造成全球汽车版图大洗牌，韩国现代汽车凭着弱势韩元打败日本汽车，在美国市场崛起。如今，风水轮流转，随着日圆重贬，又打乱了全球汽车市场的格局。在出口的商业中，汽车业对汇率问题最为敏感，安培晋三通过贬值救出口，无形中对欧美国家的汽车产业造成打击。
去年美国三大汽车厂在美国的市占率为44.8%，比前一年下降2.3个百分点，而日本在三大汽车厂丰田、本田、日产的市占率提高了2个百分点，达到32.1%。市占率的此消彼长，代表日本汽车销售在复兴，对美国汽车厂商带来强大威胁。过去一年，日本“双田”（丰田、本田）成为车市大赢家，去年丰田汽车在美国销售达到208万辆，年增长逾26%，本田汽车卖出142万辆，年增长24%，而去年美国市新增的171万辆，其中48%就由日本车所囊括。
代表底特律三巨头（通用、福特、克莱斯勒）利益的美国汽车政治委员会（AAPC）主席布兰特（Matt Blunt）发表声明，认为日本正在操纵汇率，将令美国在创造就业上更加艰难，同时，他要求美国总统奥巴马向日本政府施压。
相较于德国和美国汽车业还未真正受损之前，与日本“捉对厮杀”的韩国，已率先成为日圆贬值的最大受害国。现代汽车集团预测，今年该公司的全球销售量仅会微弱增长，是近十年来最低的销售增长，主要原因就是日圆贬值、韩元转强，削弱了海外竞争力。
除了汽车，日圆贬值还会影响电视、手机等电子产品。瑞士信贷的报告指出，日圆兑换元汇率每走低1%，约6个月内，该国的出口增长率就会下降1.1个百分点。由于日圆持续贬值，让日本机构、电子产业等出口竞争力剧增，对韩国、德国等高端制造业出口国打击最大。
日圆贬值对金融市场的一个重要影响，是影响资金流动，导致相关国家的资产泡沫上升。这些国家担心的不是日本企业会抢了本地企业订单，而是日圆贬值导致本国货币过度升值，经济面临泡沫危机，最后可能导致经济走向衰退。
以与日本相隔近半个地球的北欧国家瑞典、挪威为例。早在两年前欧债危机爆发之际，身处欧元区之外的瑞典与挪威就被热钱大举侵入。虽然同属欧盟，但挪威与瑞典却都选择采用本国货币，避免因为使用欧元而负担其他国家的高额债务，不论是主权信用评级等或者债务占国内生产总值的（GDP）比例，挪威与瑞典都属于优等生，因此就成为欧系资金避险的好去处。
为了解决本国货币过度升值的问题，央行多会选择降息以对，希望能降低套利诱因，把热钱驱赶出海。为了反击热钱，瑞典央行在去年12月中，宣布将基准利率下调至1%，为当年度第四次降息。挪威央行也从2011年底起连续降息三码，将利率调到1.5%。
但没想到去年底日本政府宣布贬值日圆救经济之后，挪威克朗指数日前竟创了历史最高价，瑞典克朗兑美元也在今年1月达到了15个月来的最高点，对欧元则是维持去年8月创下12年的新高。强劲的本币升值，让瑞典央行副行长艾侯恩（Karolina Ekholm）不得不在1月22日表示，目前的汇率水准已经会让瑞典面临通缩陷阱，“央行已经准备好足够弹药（调降利率）来改变现况。”
实际上，各国央行官员不敢对外明说的是，自从美国、欧洲大印钞票后，许多国家的央行能够用来对抗热钱的武器，已经全部出笼。如果日本再来一次大印钞票，这第三次大型热钱海啸，将会让体质不佳的国家面临经济崩溃的压力。一个国家的资产价格越高，债务也会同步上扬。根据挪威央行预估，该国家庭债务占可支配收入的比率今年将突破2倍，其中还有12%的家庭债务占比是超过5倍，比起经济合作暨发展组织（OECD）成员国平均值135%高出许多。同样情况也发生在瑞典，从金融海啸发生至今，瑞典房价涨幅平均每年达到9.4%，这也使得瑞典家庭债务占可支配所得也一路攀爬至173%，该数据在1990年代中期仅有90%左右。
如果房价涨幅是随着人口增加而适度成长，对于经济是正面的，但根据联合国统计，从2005年到2010年，挪威和瑞典的人口成长平均年增率连0.5%都达不到。换言之，这些高涨的房屋需求都是给“钱”住的，不是给人住的。一旦未来央行突然改变政策，大幅升息打压房价，反倒会先吸引更多热钱，最后因为经济无法支撑高利率面临崩盘，让央行陷入决策的两难。
在亚洲的泰国、韩国、中国台湾、俄罗斯等国对此都不陌生。早在1995年到1998年亚洲金融风暴期间就曾上演类似的情况，当时也因为日圆大幅贬值，造成资产泡沫，最后酿成亚洲金融风暴，韩国甚至要被迫接受国际货币基金（IMF）的纾困。
现在，日本宣布设定宽松的货币政策，再度触动了亚洲国家的神经。泰国央行总裁张旭州就公开宣示，“必要时将动用工具遏制泰铢涨势。”韩国央行总裁金仲秀也表态，若日圆大幅贬值，将伤害韩国出口和实体经济，韩国央行在必要的情况下会有反制的“额外手段”。俄罗斯央行第一副行长乌留卡耶夫（Aexei Ulyukayev）更批评，日本刻意压低日圆汇率就是在制造金融战争。台湾“央行”总裁彭淮南更是形象地表示，一个小国经济体就像一条小船，在海洋行走，碰到航空母舰从旁边经过，小船难免受到超大型经济政策影响，这是小国经济体资本帐开放面临的困境，只是当许多航空母舰不停从旁经过时，如何抵抗震荡期间资金巨大浪翻滚，将考验每个央行的决策能力和决心。
四、中国对日圆贬值要提早应对
对于日圆大幅贬值的趋势，中国应该如何应对呢？
在安邦的智库学者看来，安倍晋三注定将成为政治和经济两手都强硬的日本首相——在政治和军事上强力推动日本的“国家正常化”，在经济上推动日元大幅贬值。中国千万不能低估日圆持续贬值的影响，应该基于国家利益谨慎加以应对。事实上，安邦研究人员在今年1月就曾警告，中国如何在全球新一轮货币战中自保，将成为新一届领导班子面临的严峻考验。
首先，我们要摒弃那些平安无事的想法。国内有研究机构认为，日元贬值对中国经济的影响不大。中金公司的经济学家就表示，该公司的研究显示，人民币对日元升值20%，大致对应人民币实际有效汇率上升1.5%左右，可能造成中国实际出口下降约2.5个百分点，在贸易上对中国的影响不大；在投资方面，日本对华直接投资仅占中国FDI的7%左右，在间接投资日本资金短期内也难以大幅流入中国，所受影响也很有限。
如果按这种逻辑来做决策，中国的货币政策对于日元贬值就不应该有太大的反应，人民币汇率就应该维持稳定。事实上，国内就有分析人士表示，中国的货币政策不会随着日元的短期波动而产生变化。他们还举例称，在亚洲金融危机时，日本、韩国、东南亚国家货币竞相贬值，人民币币值就曾顶住压力、保持稳定。有关人士认为，币值稳定有利于经济结构调整、人民币走出去等多种政策目标的实现。因此，现在人民币还是应该保持相同的政策，不要贬值。
但在我们看来，这种分析存在很大的问题。日本制造业和出口结构与中国是有差异，日元贬值对中国经济和人民币的直接影响也许并不显著，但日元贬值将会引发各国货币的竞争性贬值，再加上美国和欧元区都在继续推出无限度的宽松政策，有理由相信，全球性货币贬值和流动性泛滥将是今年的大概率事件。在安邦研究人员看来，在人民币汇率政策的调整上，现在不能把话说得太满。人民币汇率过去是受控制的，在亚洲金融危机时扛住不贬值，那是当时中国领导人典型的政治决定，而不是经济决定。现在人民币汇率形成机制已有很大的变化，日元贬值首先打击的是其他国家的制造业。中国是个制造业大国，而且出口所占的比例很高，面对各国竞争性的货币贬值，中国受到日元贬值冲击是肯定的。
我们认为，在中国今年的货币政策中，适当保留人民币贬值的政策弹性是完全应当的。中国应该清楚地向国际市场表示，在全球竞相推出宽松的货币政策，尤其是日本推动日圆大幅贬值的背景下，人民币贬值也是中国央行的一个政策选项。在人民币近年已有较大幅度升值的情况下，如果有必要，人民币也将会考虑贬值，以保护中国制造业和出口领域的利益，尽量减少热钱流入对中国市场的冲击。我们还认为，在国际市场上，经济就是经济，中国没有理由因为一些政治原因去“装大个儿”，那样将是自缚手脚！
中国安邦咨询公司高级分析师 贺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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